3月7日,星期天。早晨,守卫在新工厂混凝土路发现工藤幸夫的尸体。从现场状况判断,他是从新工厂的四楼阳台上摔下来,或者是跳楼的。没有遗书,但在他的上衣的内口袋里有一封女人的信,可以取代遗书。因此警方断定他是跳楼自杀。
那个写信的女人也承认那封信对死者可能造成很大的打击。
为失恋自杀实在是愚不可及的行为。平常我就认为,除非是一时冲动,否则单单一个原因是不容易叫一个人自杀的,只有两个以上的原因重叠,发生相乘作用,才会有自杀的勇气,所以我认为工藤的自杀绝不仅仅是因为失恋。
是否另外还有原因?我想找出这个原因的欲望油然而生。同时也因为那个女人,佐田京子,在我看来并不值得工藤去为她自杀,虽然人各有所好。
工藤幸夫今年28岁,是个内向而略带些许阴沉感的男性。但看起来实在不像28岁,甚至他连走路的样子都显得老态龙钟。
办公室的女职员们好像都不肯和他接近,即使在酒家那种场所,女人都不愿坐在他旁边。
他的工作情况相当好。
他对工作很仔细,从不拒绝加班。我以他的直属上司的身份说一句话,他实在是一个难能可贵的部属。
偶尔他会跟我说一些很愚蠢的笑话,几乎都是从笑话大全上看来的旧笑话,但是从他笨拙的嘴里说出来,却感觉到另一种可笑。
他不是擅长交际的人,但和同事大体上相处得很好。
在公司所举办的各季员工旅行宴会上,他献唱的歌曲总一定是那首“矾节”(民谣)。他唱得海边(矾)味太重,使大家听得味同嚼蜡。当然,如果没有人指定他唱歌,他是万万不会起来献唱的,他宁可坐在角落里,享受他自己拥有的轻松。
从“矾节”使我想到工藤的故乡是在大洗海岸附近的乡镇,也就是在太平洋的海风中长大的人,所以他的歌声仿佛来自丹田,十分稳重。
我相信他的内心也是稳重坚强的。
工藤在乡下高中毕业后,立刻到这家公司上班,如此默默工作了10年,光就这一点,我就能确定他的内心是坚强的。
他绝不是个会因失恋而自杀的人,一定另外还有原因——这个想法一直盘踞在我心里。
但是,如果我的想法没错,那么是谁迫使他自杀的呢?
我很想知道。
抑或是,把死者作为死者而埋葬成灰更好呢?
工藤留下了300多万元的存款,这样的数字究竟是多是少姑且不论,他每个月辛苦努力存钱是不会错的。
发生这个事件以后,佐田京子也受到很大的冲击,几天都不见她到公司。经过10天左右来到公司时,她提出了辞呈。佐田京子今年25岁,在女职员中算是能干的人。
她属于营业部。
她来公司两天办理交接之后,就以已经辞职的理由再也不肯来公司了。
3月29日,我知道她来拿离职津贴。
我暗中注意她离开公司的时间,确定她已经走出大门时,我在后面追上她。
我服务的“根本纸器株式会社”在东京都练马区,靠近崎玉县的县界。走路到私铁需要十二三分钟。虽然有公车通往车站,但大多数的员工都走路到车站,因为这样能确实掌握时间。甚至利用出租车的人也比坐公车的人多。
这一天她也向着车站走去。
是阴冷、有风的天气。
在国道有红绿灯的地方她停下来。
我做出偶然看到她的样子向她寒喧。
“嗨!”
“原来是课长。”
佐田京子露出微笑。她的脸色比以前苍白,也好像瘦了些。
“听说你要辞职?”
“已经辞职了。谢谢您过去给我很多的照顾。”
“哪儿的话……”
“我应该到您那儿向您告辞,但是我实在没办法……”“不,没有关系的。”
我邀她一起去喝茶。已经快下午3点了。
我们并肩走。
佐田京子写给工藤幸夫的信,内容概略是:“请不要继续纠缠,否则对你的将来会有不利的影响。”
能使工藤为此自杀,也许信中的措辞十分激烈。
车站前的超级市场五楼是咖啡厅,如果天气晴朗,在那边可以看到秩父山脉——甚至从丹泽到富土山的美丽风景。当然,即使是阴天,也还能看到武藏野的杂树林或神社的树林,这些一直留存到现在。
她要了一杯红茶,我也跟着要红茶。
她表情呆滞地望着窗外。
看着她的例脸,我不得不同意她是个美女。
颧骨较高,眼睛散发出光亮。
“今后准备怎么办?”
“先玩儿一段时间——忘掉烦人的事以后,也许会结婚吧。”
她说着,露出笑容,笑容底下隐约有阴影。
“我想,今天可能是最后一天和你碰面,我想问你一件事,可以吗?”
“请。”
京子转头面对着我,调整了一下姿势。
“工藤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?”
“这个——”
京子停了一段时间说“大概是一年前吧”,说话的口吻好像不太肯定。
“这么说是在去年的春天了!”
我这样说是要她肯定,但京子只是暖昧不置可否地点点头。
“他真的纠缠得令你讨厌吗?”
“是,很……”
“你讨厌他什么呢?”
“全部!”
“原来如此。那么他真够惹你讨厌了。”我露出苦笑。
但是,她回答“全部”的方式,不知为什么令我颇为反感。我本来是预料她会回答说“讨厌他阴沉沉”等。
“可是你也受到严重的影响。现在你也是受害者了。”
“没有关系,我已经25岁了,也到了该辞职的时候了。”
她有一点儿故作轻松的样子。
我一直送她到车站的剪票口。
前田悦子是课里的一个女职员。送走京子以后我回到公司,用聊天的方式问悦子:“佐田京子今天辞职了,你对她的印象怎么样呢?也就是说,做为同事的观感。”
“不只是我一个人,大家都觉得她爽快。”
“因为她是个老资格的老大姐吗?”
“当然那也是原因之一,不过她的个性好像很冷漠……”“哦——”“有一次她把跑进来的猫从二楼的窗口扔出去,而且她是故意把猫提上二楼再扔出去的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
我想那是快进入老处女行列的女人,常会发生的歇斯底里行为。或许,她特别讨厌猫也是原因之一。
“你对去世的工藤君有什么感想呢?——也就是说,如果他追求你,你会有什么反应?”
“断然拒绝。”
“有那么讨厌吗?”
“其实工藤先生对女性好像也不大关心。反正他是视钱如命的人。”
“他爱钱?”
“我想他拼命存钱目的就是要结婚。这也无可厚非。工藤先生是高中毕业生,他曾说过,做一个永远的上班族实在是没有出息,以后要独力创办事业。”
“他是对你说的吗?”
“是的。他偶尔跟我谈话说的都是这一类,大家都听厌了,有时候就会出现尴尬的场面。”
前田院子说着,大声笑起来。
“我问你,在你们女同事间完全没有谈到工藤和佐田京子的事吗?”
“是,一点儿也没有。佐田小姐只要有人向她求婚,或她甩了男人,一定会焙耀似地向我们吹嘘一番,可是她从没有说过一句关于工藤先生的事……”“原来如此。那真是奇怪。”
“我们也觉得奇怪。”
这时我突然觉得,说不定两人在发生事件之前还是过从甚密。因为越是亲密,就越对旁人保密。
“有人说工藤君在去年春天就开始追佐田小姐,你认为怎么样?”
“简直不敢想象。”悦子表示怀疑。
“为什么呢?”
“如果是去年的现在,佐田小姐和财务的尾泽先生正打得火热,根本不是别人能接近的状态。”
“我一点儿都不知道。”
“我们的生活都相当富戏剧性,只是不让课长或部长知道而已。”
“戏剧性……”
我不禁苦笑,这种情形我能理解。年轻人都有一点儿伙伴意识,尤其是恋爱问题,总是不希望那些“中年”的管理人员,在满脑子的理智下去干涉。
“至少工藤先生也应该知道那时候的佐田小姐和尾泽先生的关系,他根本无机可乘。”
“谢谢你。”
我了解了大概情况,所以谈到这里便结束了和前田悦子的谈话。
前田悦子的话比佐田京子说的更令我相信。京子说工藤从去年春天就开始纠缠她,这大概是谎言。
我想工藤本来就不会喜欢佐田京子那种女人的。
在4月1日开始生效的人事令中,我突然晋升为“仓库部长”。听起来仓库部长好像不是热门的单位,但管理一切在库品或调整等,是相当重要的职务。
我感到很高兴,但有少许的意外和担心。
我今年38岁。4年前在所谓的“挖墙角”风潮下,我就像被挖墙角般来到这个公司。从股长待遇、股长、课长,一路顺利升级,我认为这一次的“跳槽”还算是明智之举。
去年奉命担任总务部管理科长时,我就决心要在这个公司干一辈子。
现在从升课长不到一年,突然升部长,难免感觉太快了。我并没有特别了不起的业绩,而且公司中部长级的人都在50岁左右。
拿到人事命令去见川路总务部长时,我坦诚地说:“我感到很意外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川路部长大方地笑着说,“你是有实力的人,我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人事调动。不久之后,也许你的职位会超过我,那时可要请你高拾贵手多多提拔了。”
“部长,您开玩笑了。”
“不,这不是开玩笑,我们是三流公司,特别感到缺乏人才,需要有你这样的人来奋斗。”
部长很磊落地笑着说。
4月3日晚上,总务部为我举行欢送会。地点是在池袋的餐厅。
川路部长显得非常高兴,还唱了他最拿手的“今天分手”。我突然因听不到工藤的“矾节”而心里感到很遗憾。
大概大家还忘不了工藤的死,欢送会没有到达高xdx潮就结束了。
我约了岩獭股长继续去喝酒,因为我感觉到他似乎还有话要向我说,只是不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谈而已。
我们到常去的一家酒馆,面对面坐下。开始时岩獭还说“课长这一次的晋升证明了公司也开始采取实力主义,这是令人兴奋的事”等等,可是,随着酒意的加深,他的眼睛冒出光泽,语无伦次地说:“可是课长——不,对不起,部长。”
“叫我课长或部长都没有关系。”我苦笑道。
“我可以谈个重要的话题吗?”
“请说。这个地方连女服务生都没有。”
“那么我就说了。我说的话也许对您的晋升好像浇冷水一样,但以我的想法,课长这一次荣升,我认为目的是要课长离开总务部。”
刹那间我酒意尽失,突然清醒起来。
“是谁?为什么?”我的语气不免紧张起来。
“我也不知道是谁要排挤您,但我知道为什么。为的是去年购买的培玉县K市的工厂建地,也就是那1。5万坪的土地。”
“这土地又怎么样呢?”
“问题在地价。课长,那块地我们公司是以实价的两倍买进的。”
“但是,那好像是不得已的价钱。那和——二百坪的土地不同,因为是1。5万坪,所以就必须卖那样的价钱。”
“是吗?我看课长对土地的事好像知道的不多。”
“也许是那样,可是……关于崎玉工厂的建地,是董事会决定,我根本管不了这件事。”
“可是,课长,这件事有问题。”
岩懒仍然双眼灼灼,发出轻微的笑声。
我沉默不语。
“虽然只是我的推测,”岩獭又继续说,“大概有一位高阶层的人怕课长发觉这件事,才让课长荣升到其他的部门去。”
“总之,那块地的价格实在是太不合理了。”
他这么一说,我也突然有同感。
“那位高阶层的人物是谁呢?”我刺探地问。
“说不定就是董事长。”
岩獭大笑,含糊不清地说。
直接交涉这笔土地买卖的人,我知道是川路部长。川路也是公司的董事之一。
“对方的不动产公司董事长,听说也是只老狐狸。”
岩懒又说着,可是我已经想着其他事而出神了。
第二天。中午休息时在中庭看到尾泽。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。
“部长,您好。”
尾泽是个很随和的青年。
“我想问你一件私人的事。”
“什么事呢?”
“希望你不要以职员的立场来回答。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
尾泽以熟练的动作拿出一支烟递给我,自己也拿了一支。他用的打火机是进口货。
“是关于佐田京子的事。”
“她不是辞职了吗?”
他的口吻让我觉得很轻福
“就因为她辞职了才方便谈她的事,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呢?”
“是很好的玩伴。”
“有肉体关系吗?”
“部长,你也真是的……”尾泽微翘着嘴笑着。
“我是认真的。”我低沉着嗓音郑重地说。“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。”
“去年的这时候,听说你们正在热恋。”
“其实是她来追求我的。”
“当然会有肉体关系,对不对?”
“对不起。她实在……”
“不用向我道歉,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。——她有没有要求你和她结婚呢?”
“有。但我立刻拒绝她了。”
“那么,她怎么样?”
“她像是很伤心的样子。但她并不是处女,我现在这样说,以后她就没有再提起结婚的事。”
“你是说以后你们也仍保持往来吗?”
“部长简直和刑警问案一样了。”尾泽笑时露出白牙齿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笑着道歉,“但是我还想问一件事,她有没有对你谈起过工藤的事呢?例如工藤纠缠她,使她困扰等等。”
“没有,一次也没有。工藤君自杀之后,我才知道他在追求佐田京子。”
“你不觉得奇怪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如果那是真的,从佐田京子的性格看,她应该会对你说起工藤追求她的情况吧?”
“是这样没错。”尾泽轻轻点头表示同意,“她总希望在别人面前像女皇似的高傲。”
沉默。
“部长!”尾泽的态度突然转换成严肃而认真。
“什么事?”
“工藤知道我和佐田京子的关系,在他眼里,我和京子应该都属于受轻蔑的人。奇怪了……”“不错,这一点就是很奇怪。”
我向他道了一声谢谢,就回到办公室。
这—天,到下班时间后,我到新工厂阳台上,已经到了近晚霞时刻。
我站在可能是工藤坠落的地方。
不知何时尾泽站在我身后。
“部长,你怀疑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工藤死亡的事。如果他不是自杀,那真够可怜的了。”
“他只是比较爱钱,其实是做事认真的人。”
“喂。”
“把一个人从这里推下去是很简单的事。这栏杆的高度还不到我的胸口。”
“而且,他甚至没有留下遗书就死了。”我的声音显得干哑。
后来我和尾泽没有继续谈,可能彼此都不想深入这件事。
尾泽停了一下说:
“我知道佐田京子现在上班的地方。”
“什么?她又上班了?”
“她说是好玩的地方。是在新宿的酒吧。我真怀疑她只是到那儿寻开心去的。”
西边的云霞已经染成粉红色。
尾泽把京子上班的地方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给我。他看起来很亲切诚恳,但我知道他企图假我之手去追查此事。
虽然是仓库部长,但我的办公室还是在总公司大楼里,只是每天到仓库巡视一两次。总之,我要随时掌握数字,为使数字能立刻通知到其他部门。我需要在总公司有办公室。
当我转到仓库部,准备按部就班去了解工作时,我发现情况似乎对我甚为不利,课长级的人对我这特殊的晋升份子极不友善。
“你要加油哟!”
还有年长的课长故意来煽火。
对我而言,我感受到一种屈辱。
我多次想还不如留在总务课当课长来得自在。
4月10日,晚上感觉精神甚疲倦。下班途中独自去喝酒。
几杯下肚,有了相当酒意之后,突然想起要去京子上班的酒吧转一转。借着尾泽绘的那张详细地图,我还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那家洒吧。
那是一家只有15把凳子的小酒吧。
京子坐在客人之间,喝着加水的威士忌,样子似乎十分无聊。
京子一看到我,就像得救似地跑过来。
“啊,课长……”
“你看起来好像很好。”
京子看来显得十分清爽,或许是因为酒吧里其他女人都是浓妆艳抹的缘故吧!
我们并排坐下。京子猛喝加水的威士忌。
“你喝这么多酒,不要紧吧?”
“不喝酒就无法睡觉。”
“你还把工藤的事放在心上吗?”
“那是难免的。”说着,她又轻浮地笑道,“川路部长还好吗?”
“哦。”
“他每天都去上班吗?”
“喂。”
“奇怪,我打电话去,他每天都不在公司。”
“你打电话给川路部长有什么事呢?”
“天机不可泄露。”京子嗤笑道。
“这样也好。不过,刚才你等于是坦白了你和川路部长之间有某种关联。”
“喔,说的也是。”京子又嗤笑。
“你和川路部长在谈恋爱吗?”
“喔。我就是因此才变成老处女的。我就是迷上了中年男人的魅力。”
“和财务部长的尾泽呢?”
“我喜欢他,准备和他结婚。但是,他只是当我是老处女玩玩而已。”
“那么,和工藤呢?”我趁机逼进,接二连三地问。
“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。”
“那么你为什么写那样的信给他?”
“那封信是别人叫我写的。”
“谁?”
“糟了!”京子做出惊慌而用手捂住嘴的样子。
我从凳子直起身来。京子大概是醉了,才会顺着我的问题回答,我从地下室走上楼梯时,京子追上来,紧紧靠在我身上说:“我马上去换衣服,不超过3分钟,我有事想和课长商量。”
我决定先到外面等她。
不久,披着砖红色大衣的京子走出来。这时是11点多,京子说她是来打工的,时间上比较自由。
我们走进一家小小烤肉店。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隔成一小间一小间。
“我没有想到会造成那样的结果,虽然我知道那封信并不单纯是开玩笑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川路部长说只要我写那封信,他就给我100万元,不过,如果我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,我就绝不会写那封信。”京子的眼睛里含着泪珠。
“喂。”
“这件事请一定保密,我和川路部长……”“难得你把这件事告诉我。”
“谁叫川路要背叛我。”京子说着,用力咬着下唇,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老多了。“川路只给了我10万元,他说其余的以后再说。然后就没有消息了。他还恐吓我说,如果我泄露秘密就是共犯,他实在是好狠心。而且,我没有办法继续在公司做下去,只好辞职。说起来吃亏的还是我。我想向他要那些他答应给的钱,可是他都不在公司。”
“我被那100万元蒙蔽了眼睛。”
京子用手指轻轻抹去泪珠,然后装出微笑。
“还是向警方报案,好吗?”我对她说。
“不!只要一想到警察或监狱,我就全身发抖。”
“你的心情我能了解。但是你也有被杀了灭口的可能,你会被安排成受不了良心的苛责而自杀。这样的自杀理由是成立的。”
“不要吓唬我。”
“我说的是实话。”我用严肃的口吻说。
我作梦也没想到川路部长会是个杀人凶手。当然,我知道意外的人常会做出意外的事,在人类之中,这种事尤其常见。川路在丧失理性之际,即使是亲手操刀杀人,也不足为奇。当我想到他的理智会如同陷入泥淖一般,有可能再度杀人时,我不得不向京子提出警告。
“那是不可能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我若死了,我的身体也消失了。川路对我的身体是十分着迷的,不会把这样的肉体……”京子露出充满信心的微笑。这微笑也充分否定了我的警告。
我想,她太单纯了,
“为什么川路必须置工藤于死地呢?”
我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一个似有似无的情节,如果这案子和川路部长有密切关系——甚至他是主角的话,在我的想法中,这个世界和过去是色彩不同了。工藤幸夫的死可能牵连到问题核心,临分手时,京子一再叮咛“一定要保密”。
4月12日,星期一。夜晚我约总务部岩獭股长一起吃晚饭。
我没有义务替京子保守秘密,那只是我找到她,使她说实话而已。而且为保护京子的生命,不能把她的秘密也当做是我的秘密。
我把京子所说的话原原本本说给岩獭听。
“原来如此。不管川路部长是不是直接下手杀人,光凭这个,他就是一个够狠的人了。”
“大概是一时鬼迷心窍吧!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杀工藤?”
“关于这个问题,我想工藤也有令人觉得可怕的地方。”
岩獭开始叙述,
工藤常常一个人悄悄加班。平时不起眼的人,一到夜里也是无声无息的。总之,他的行动或工作态度都是静悄悄的。
“有时我以为夜里不会有人在公司,突然发现他一个人孤孤独独地在工作。有一次他突然走过来和我说话,把我给吓一跳。”
像这种经验我也有过。
有过几次我看到工藤一个人埋首于堆满资料的办公桌上。
“这样,你的意思如何呢?”我催促岩獭说下去。
“这只是我的推测,川路部长大概也发生过这一类的情形。”
“喔,你说吧!”
“如果川路部长带了一名客人回到办公室时,办公室里空无一人。不,川路以为空无一人,就和那名客人开始密谈……”“是,我了解你的意思。”
“如果他们谈一阵以后才发现工藤也在办公室里,川路部长和那位客人一定很慌张,因为工藤把密谈的内容都听到了。”
“喔,这样的推测很合理。”我点头表示同意,这样工藤被谋杀有了理由,“那么,那个和川路部长密谈的人是谁呢?”
“那当然是那个不动产的董事长。川路部长一定从那里拿到不少回扣。除此之外,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甜头可尝而不能让别人知道的。”
“工藤死得真够冤枉。”
我苦笑。我虽觉工藤可怜,但与他平日的阴阳怪气比较之下,更觉讽刺极了。
“但是,”岩獭补充道,“上面所说的都不过是推测罢了。”
“这我知道。可是我觉得那是很有可能的。川路部长和那位不动产董事长想要做具体的交涉就必须有资料,而资料却在公司里,所以两个人一起回到公司核算,这是极有可能的事。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,即使压低声音说话,仍然清晰可闻,所以工藤当然是听见了。”
我心里逐渐形成一个情节。
川路决心要置工藤于死地,因此利用“恋人”的信件……一定是如此。
“部长,该怎么办呢?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是不是应该报警?佐田京子等于是向你自白了。”
“没有用,佐田京子在警察面前若不肯说出川路部长的名字,那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。还是会被看成自杀事件。”
因为没有证据。
可是,难道就让川路逍遥法外?我无法想象这样的后果。
“岩獭君,我们暂且按兵不动,但绝不能放松戒心。”我说,“总有一天,他会露出狐狸尾巴。”
4月17日星期六,时近中午。佐田京子打电话来,“上次的谈话请你忘记吧,求求你。”她说。
“那是办不到的,已经记在脑海里了。”
我当然要据实以告,因为那是人命关天的事,而且还涉及谋杀。
“部长,我知道,所以我求你。”
“你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呢?难道你已经拿到其余的钱了?”
“哇——”电话里传来京子奇怪的笑声。
“你怎么啦?”
“部长,你好像千里眼一样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今晚,他要把其余的钱给我,全部……”“地点在哪里?”
“这个得保密。”
“你当然可以保密,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去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他也许会把你杀了。”我压低声音说。
“不会吧!”
“我想大概是不致于。但是你要考虑到,今后你就是他的眼中钉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如果你一定要去,最好找你的男朋友在后面跟踪。”
“你别吓唬我!”
“我是说实话。”我忍不住大声起来,“还有,你必须为万一而准备,你要把工藤的事,和今天以前的经过简单而扼要地写在笔记本上。”
“我觉得有一点害怕了。”
“所以我劝你不要去。”
她似乎迟疑地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以坚定的口气说:“我还是要去,请把我的事忘了吧!”
然后,她挂断了电话。
我对她说的话并没有白说,因为我确信她会因此而产生戒心——至少我确信这一点。
后来我才知道,在那天晚上她坐上了不动产工司的汽车,除了驾驶的董事长之外,还有川路部长。
他们不断地劝她喝白兰地,她装着猛喝,然后装醉。
后来他们带她到黑暗的绝崖上,想把她抛进海里。京子趁机脱逃。由于是在黑夜里,只要能藏起来,他们就找不到她。
天亮后,她摇摇摆摆地走到国道上。
一辆载货卡车停下来让她搭便车。据说她上车后只对司机说了一句“没什么事”——然后就昏睡不醒。
司机只好把她交给警察。
公司里的人知道这两桩杀人和杀人未遂的事件后,心里都有些震荡,对川路流露出厌恶的表情。
常听说现在是个人与人互不搭理的时代,但一件凶杀案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,感情再冷漠的人也会受不了。
在我所了解的的范畴内,川路部长以及佐田京子都是极普通的人,但凡人一旦和金钱牵扯不清时……不,还有一个人,工藤幸夫。
据说,工藤在知情后,恐吓川路,要求分享回扣。
所以他被杀了。
不动产公司董事长与川路共谋,把工藤从阳台上推下去。京子写的信则是在工藤摔死后才放进他的上衣口袋。
我心里盘算着,在不久的将来,我要再度跳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