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忘的人

在刺激的寒冷中醒来,不知为什么脸会挨着冰冷的地面,我抬起晕乎乎的头扫了一眼周围,一片朦胧。我挣扎着爬起来,可两只手却使不上劲,嘴里隐隐作痛,好像舌头被咬破了。

我费力地靠着墙,在地上坐了一会儿,等眼睛等慢慢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,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男厕所里。男厕所大约二十平方米左右,一面墙上有着一排高高的窗户,玻璃上都被贴了黑色的胶纸,窗下是五个蹲坑,蹲坑与蹲坑之间被一堵齐腰高的矮墙隔开,但没有装门,蹲坑下的水沟已经没有水了,散发着排泄物干涸已久后的臭味。蹲坑对面是小便池,用来冲洗的水管像枯萎的藤蔓般斜挂在斑驳的墙上。

脑中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:这是哪里?

我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,可脑袋疼得要命,就是想不起来。

我摸了摸口袋,幸好身上的手机还在,点亮屏幕,发现一格信号都没有,上面显示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十四分。

一张作为屏保的男生照片,让我寻回了一些记忆的碎片。

他叫晔君,是我的男朋友。

两年前,我们分手了。

我和晔君都是敢爱敢恨的性格,相处时彼此相爱,却又会因一言不合而争吵不断。分手那次也只是为了看哪部电影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吵了一架,他是那种一旦吵起来就会说话不计后果的人,每当看着他生气的脸,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。

在电影院售票口前面,我对他大吼道:“晔君,我们完了!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。”

我气得发抖,而他冷静地对我说:“记住你说的这句话。”说完扭头就走。

起初我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,是又一次小别扭,过几天他就会回来找我。可是等了三天,连一个短信都没有收到,我有些按捺不住,就打了个电话过去,没想到他的手机号码已经不存在了。

好像我的世界某个角落一夜塌陷,和晔君完全失去了联系。我猛然意识到一点,虽然曾是朝夕相处的男女朋友,可我和他的关系仅仅一个电话号码就可以结束。

这场分手晔君似乎盼望已久,毫无眷恋,冷酷决绝。

原来,我并不如想象那般了解他。

我开始疯狂地寻找晔君,通过许多种渠道和方法,依然毫无收获,我这才明白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这句话是至理名言。也许是我的不懈努力感动了上天,在渐渐失去信念的时候,无意中找到了晔君的微博。

他并没有用本名注册账号,而是叫作“莫奈的日出”,那是他最喜欢的画。

我通过链接,找到了他的其他网络账号。,翻过一篇篇的日志,就像在看他的日记,每天去了哪里,吃了什么。我在电脑屏幕后面默默关注着晔君,仿佛他仍在我身边一样,只是无法触碰,无法交谈,不知他身在何处,更没有他的联系方式。晔君好像是一个只存在于网络和我记忆中的虚拟人物。

就这样过去了整整一年,我每天睡前会看一看他今天的照片,洞察他有没有新的女朋友,深入了解他旅行的某个地点,甚至比导游更加详尽。厌倦了与他争吵的日子,这样的相处方式反而让我乐在其中,虽然相隔很远,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近。

收藏了他的所有账号地址,我从不发表评论,防止自己的账号被他发现。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费时费力地去做这些事情,也许是我心里觉得,这一切很可能像曾与晔君相处时所做的事情一样。在下一秒钟,就变得毫无意义。

就在某天我再度打开网页的一刹那,发现他停止了更新。

晔君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。

经历过一次的我,无法接受他的再一次离开。我找到他最后发的一条微博,像是在一个游乐场里,他站在一堵白色的墙壁前面自拍了一张,背景上挂着一只蓝色的救生圈,上面印着白色的“FORGOTTEN”字样。

照片下一行小字:对不起,我只想在这里安静地被原谅。

他是在对我说吗?我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有了回报,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。原本我们就不该那样鲁莽的分手呀!

我把注意力又集中到了照片上,我认出了那个地方,是市郊的环寰游乐城,以前约会时晔君就带我去过那里,还买过蓝色救生圈的钥匙扣作为礼物送给我。可惜因为客源流失,环寰游乐城已经闭馆歇业了。

为什么晔君要去那里呢?

第一个闪进脑海的念头是他要自杀。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去那种荒弃的地方,还写那种莫名其妙的微博呢。

啊!终于想起来啦!

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。

搜索了晔君所有的资料后,我越发觉得情况不妙,环寰游乐城还有几天即将开始实施拆除工程,晔君在里面随时会有生命危险。查看了地图上前往环寰游乐城的路线,我独自一人来到了环寰游乐城。

环寰游乐城地处偏远,交通也不方便,因为对路况不熟悉,我等了很久才挤上一班公交车,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坐地铁也可以抵达。这里是一片名为寰球的商业区,而环寰游乐城是这片区域的中心。这里的街道比市区宽敞多了,只是走在街上难得看见一家店铺,行人更是少得可怜。

荒凉的游乐城大门已是锈迹斑斑,杂草从麻条石的缝隙中钻出来,沿着墙根一路蔓延,放眼望去,整座城犹如废弃的鬼城,一片荒芜。

绕着游乐城的围墙走了一圈,没有发现可以进入的地方,虽然已是无人管理,但高高的围墙和紧闭的铁门,对我来说依然是无法逾越的屏障。

于是,我用手机在网上查了查环寰游乐城的游玩攻略,其中一条说可以绕到游乐城的后方,穿过一片矮树丛,那里有一扇小铁门,少了一根铁杆,有些瘦小的游客就是从这里钻进去的。

抱着尝试的心理,我找到了这扇铁门。铁门是由一根根竖铁杆焊接而成,偏左的位置确实少了一根铁杆,但留出的空隙实在小得的可怜能。所幸我是一个苗条的女人,拥有那种令人羡慕吃死不胖的体质,但副作用就是胸部也同比例的苗条。晔君曾经和我吵架的时候,就刻薄地歧视过我的胸部。吵架时的晔君,现在想起来都让我恨得牙痒痒,他每次好像故意要引起我的愤怒一样。

脱去外套,我深吸一口气,把肩膀伸向铁门的空隙中。半个身子很轻松地穿过,胸部也毫无难度,但是头部卡在了一半。嘴唇不小心碰到了铁锈,尝到一股苦涩的味道。我稍稍转动下巴调整角度,一咬牙,用力挤了进去。下巴一阵刺痛,用手摸了摸,似乎被擦出了一道印子。

重新穿起外套,刚抬脚往里走,发现一棵树枝上挂着件黑色的皮夹克。

正是晔君最后那张照片上穿的那件。

我环顾四周,靠近围墙处的树林较为茂密,除了树几乎看不见其他东西。有种感觉晔君就在附近的感觉,他不是会丢三落四的人。当我转身的时候,一片阴影遮盖下来,有什么东西捂在了我的嘴上,一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按在上面。不知名的药水味道涌入鼻腔,我无法挣脱铁钳般的手。

听着自己奇怪的咽呜声,我昏昏欲睡。

记忆也在这里中断了。

再醒来时,便是在这个破烂的男厕所里了。

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,脑筋也比刚才好使了。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偷袭,并且带到这个厕所里。我站起来往厕所门走去,打算赶紧离开这里,生怕袭击我的那个男人会回来。

厕所的门从外面锁了起来,任凭我怎么使劲都打不开。我喊了两嗓子,回答我的是空洞的回声。我又想到了靠蹲坑的那一排窗户,但是窗户太高,厕所里又没有可以垫踏脚的东西,我留心着脚下蹲坑的水沟,尝试跳了几次,手都没有办法够到。

就在这时,“哐啷”一声,厕所的门打开了。

一个高大的男人肩上扛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。

男人一袭黑衣,套了黑色的头套,只露出两只空洞的眼睛。他的手搭在女人的身上,我认识那双手,正是它捂住了我的嘴。男人弯下腰把女人扔在了地上,那一下摔得看着都觉得痛,可是女人毫无反应,躺倒在我醒来时的地方。

男人看了我一眼,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,仍保持着准备跳跃的姿势,可能他觉得好笑,摇摇头走了出去。门外响起一阵铁链的碰撞声,是男人把门锁上了。

厕所回归死一般的寂静。

我举着手机慢慢靠近地上的女人,我探了探她的鼻息,只是昏了过去。荧荧的光芒下我端详起她来,是个年轻的女人,留理着黄色的短发,看起来年纪和我相差无几。她没有穿外套,露在外面的两条手臂十分白皙,几条铁锈的擦痕在上面很显眼,我猜她也是从小铁门进来的吧。一定和我一样,被人用麻醉药弄晕过去了。

我摇了摇她,希望她能够醒过来。但估计药效还没退,她没有一点反应。我走到洗手池边想弄点水来让她清醒清醒,拧开水龙头,喷了几下锈水,一滴水也没有流出来。站在洗手池前,感觉鞋底黏黏糊糊,用手机一照,有一摊猩红正从洗手池下的柜子里流出来。

柜子里到底是什么?

我哆哆嗦嗦伸出手,拉开了柜门。

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,里面乱七八糟地塞着一堆沾血的衣裤,这身衣裤看起来有点眼熟,我认出了其中一条牛仔裤,那是我以前买给晔君的,我记得它大腿位置的油污,是晔君和我一起吃火锅时溅到的调味料,因为形状很像一颗心,我还特意拍照留了念。翻开手机里的相册,拿近一比对,确实是晔君的裤子。

看起来流了不少的血,晔君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事情,是黑衣男人对他做了什么吗?

身后响起微弱的呻吟,我回头一看,那个女人醒了过来,正支起身子莫名地望着我。

“你醒啦!”我挽着她的胳膊,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。

“这是哪里?”她抚着额头上的伤处,呲咧着牙问道。

“应该是环寰游乐城里的一个男厕所吧。”我朝往小便池侧了侧头,示意道。

“为什么我会在这里?”女人茫然地看着我。

我无奈地摆摆手:“有人把我们关在了这里。”我把自己想到和看到的所有事情给她说了一遍,她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。

女人自我介绍道:“我叫丁琳,今天是到环寰游乐城来找人的。”

“你也来找人?”我惊奇道。

“我来找我的男朋友晔君。”丁琳笑着说道。

我一下子懵了,晔君什么时候变成别人的男朋友了?

丁琳见我一脸困惑,拿出手机给我看他们的合照。没错,一样的脸型,一样长长的鬓角,照片里和丁琳合照的男人,就是晔君。

“你和他交往多久了?”我不禁问道。

“其实……”丁琳咬着嘴唇,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说道,“我们已经分手半年了。”

“既然分手了,你为什么还要来找他?”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。

“因为我关注了他的微博,发现他来到环寰游乐城后就销声匿迹了。这个游乐城曾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。”

“不好的事情?”她的话让我听得我一头雾水,我们两个也站累了,顾不得难闻的恶臭,在小便池的台阶上紧挨着坐了下来。

丁琳也发现了手机没有信号这件事,所以黑衣男人才没有抢走我们的手机,她丧气地把手机丢在一边,情绪低落地查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擦伤。

我迫不及待地询问她刚才所说的“不好的事情”是什么?

“你居然不知道?”丁琳吃惊地反问道,“几年前,环寰游乐城关闭以后,就有不少拾荒者偷偷溜进来捡一些破烂拿去卖,更有人在里面定居下来。但是某一天,两个流浪汉把路过的女孩拖进游乐城里,轮奸后杀害了。警察调查后抓住了那两个流浪汉,并把寄居在里面的人全都赶了出去。因为这个地方发生过杀人事件,城里那些吃饱饭没事做的年轻人,就打着探险的名号到这里来玩。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,流传言环寰游乐城里游荡着一个专门杀女人的变态杀人魔,这个传闻变得越来越神乎其神,说他杀人已经不分男女了,有些人甚至扬言要来捉拿这个杀人魔。我猜晔君就是抱着这种心态才会到这里来的吧。”

“你是说把我们关起来的男人,就是那个杀人魔?”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用手交叠在胸前搓揉着自己的上臂,我指了指洗手池下的柜子,“刚才我在那里看见了晔君的衣服,上面全是血,说不定他已经……”

“你认识晔君?”丁琳睖睁着双眼,“你是冰柠檬?”

“你是晴之雨?”我也认出了丁琳。

“难道她……”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提高了嗓音。

正在此时,被笼罩在黑暗阴影下的最后一个蹲坑,突然有了动静。

我和丁琳恐惧地依偎在一起,注视着那团漆黑的角落。

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嗫嚅些什么。

“是谁在那?”我鼓起勇气,冲着角落喊道。

丁琳配合地用手机投去光线,我们同时看见了一个瘦小的女人,之所以能看出她是个女人,是因为她散乱的长发,除此之外再没有可以分辨出性别的特征了。她形容同枯槁,是我见过最瘦的人了,皮肤下的骨骼明晰可见,她深陷的眼窝像两个黑洞,瞳孔没有一丝光芒。如一团破布堆在角落,难怪我们刚才都没有发现她。

“救命。”这个女人好不容易说出完整的两个字。

“你是眉眉吗?”我和丁琳边走向她边问道。

她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,作为回答。

冰柠檬、晴之雨、眉眉,是晔君微博上仅有的三个关注他的人,我们彼此知道,互相窥探,却是第一次见面。

不用猜也知道,眉眉应该也是晔君某时段的前女友。她比我和丁琳都要来得早,看情形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。她虚弱得连呼吸一下都困难,更谈不上交谈了。我和丁琳只能把她从蹲坑的角落里轻轻地抬出来,用衣服当枕头垫在她的头下面。

我们三个人竟以这样的方式聚在一起,我们都仍然爱着晔君,被他的微博吸引过来,可此时但晔君在哪里呢?

“你找到晔君了吗?”我凑近眉眉的耳边问道。

她和刚才一样,哼了一小声。

“就是说他还活着?”我正要接着问下去,丁琳用手指压在嘴唇上,示意我别再发出声音。我这才听见厕所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。

“他又来了。”丁琳眼中燃起一团怒火,“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。”

“你是想……”我捏起拳头晃了晃,丁琳坚定地点点头。

我的头还有点晕,丁琳比我晚进来,药效肯定也没退,除了眉眉,空无一物的厕所里也没有能够当武器的东西,就凭我们两个女人怎么可能和强壮的黑衣人对抗呢?

就在是我的几秒钟的迟疑之间,黑衣男人已经开门进来了,丁琳丧气地甩手拍在了地上。

男人手里提着一只绿色的漆皮桶,打量了我们三个人一眼之后,又把视线转到了洗手池,他发现了我翻出的晔君衣服,冷笑了一声。他拧开了漆皮桶的盖子,将装在桶内的液体往地上倒了出来,厕所里的臭味被汽油味所覆盖,眉眉被呛得咳了几下。

“你到底要干什么?”丁琳站起来质问道。

男人向丁琳走了过来,任由手中的漆皮桶里的汽油流得到处都是。丁琳连连后退,被逼到了墙角,她的脸被男人的背影挡住了,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,但能听见她因颤抖而发出的牙齿碰撞声。

我意识到,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,男人正背对着我,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丁琳的身上。我猫下身子,朝敞开的门边挪去。

门外明亮的光线让我有些睁不开眼,我半眯着眼睛,越来越靠近厕所的门了,再走两步我就能摸到门把手了。

眉眉毫无征兆地咳嗽了起来。

男人猛地一回头,与我四目相对。我楞了一下,直起身子,奋力往门外跑去。我听见身后的丁琳惨叫了一声,才跑出门口几步而已,就被人揪住了头发,硬生生地往男厕所里回拽回去。我两只手在空中乱舞乱挥,哭喊着向男人求饶,可受伤的舌头并不利索,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是在说什么。

可男人丝毫不为所动,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,一言不发地把我拖了回去。厕所外的墙壁上张贴了许多报纸,看起来不像是以前游乐城弄的,我在临被拖进厕所前,用手机拍了几张墙上的照片,包括那个蓝色的救生圈。

男人把我狠狠地推进了厕所,用他坚硬的鞋子朝我的肚子和脸蹬了好几脚。,肚子上火辣辣地痛,我蜷缩成一团,躺倒在满地的汽油里,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了。

见我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,男人松开了我的头发,朝眉眉躺的地方走去。他在眉眉身边蹲下身子,把手掌轻轻放在眉眉的额头上,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,随后让我意外的事情发生了。

男人脱下他自己的外套,盖在了眉眉的身上,抬腕看了看手表后,第一次开口说话道:

“再过一个小时,就可以见到肖潇了。”男人的嘴里像是含着什么东西,故意伪装了自己的声音。

他的这句话像是在对地上的眉眉说,又像是他的自言自语。

眉眉没有任何的回答,男人又用他浑厚而又模糊的声音说道:“我现在就去把她带来。”

说完,男人踏着汽油迅速走出了厕所,他没有关门,但我已经没有了逃跑的勇气。

我连唤了几声丁琳的名字,她斜依在墙角,全然没有反应。我爬到她的脚边,她的胸脯没有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,白净的额头上一个血洞还在往外流着鲜血。这应该是男人刚才来追我前,为了防止丁琳逃跑而下的重手,没想到丁琳因此而丧命了。

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,晔君的血衣,死在我面前的丁琳,奄奄一息的眉眉,在倒满汽油的男厕所里,我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。遇到了变态杀人魔,看来我今天是在劫难逃了。

不一会儿,男人又抱着一个女人进来。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太对劲,她瘫软无力的身子垂下来,好似一个没了主心骨的木偶,如垃圾一样被男人扔在我面前。,在借着门外投来的光,我看清她惨白的脸,她毫无疑问是一具尸体了。受了很重的伤,和丁琳的尸体比起来,她的血已经流干了。

门最后一次被锁上,永远不会再打开,男人也不会再回来了。

一个小时后,我也将永世长眠。

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管新来的那具尸体是谁,也不在乎眉眉是否已经死去,反正迟早我们都要死的。

我想起方才在门外拍的照片,墙上那些报纸的内容,于是掏出手机翻看起来。

细看照片之下,这才发现墙上蓝色的救生圈中央,被画上了一个红色六角形。放大照片,旁边张贴的报纸全是有关于那起流浪汉轮奸女生的报道,从案发到破案后的审判,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虽然看不清,但黑色的大幅标题仍能看出内容。

将这些报道串连起来,大致意思是两名流浪汉在轮奸了那位受害女人之后,还把她关在游乐城里折磨了六天,才将被害者残忍地勒死,在焚尸灭迹的过程中,两名流浪汉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火灾,消防队赶来的时候发现了烧焦的尸体。因为损坏严重,警察没有办法确认死者的身份,但死者手上的手表成为了关键的线索,那块手表冥冥中仿佛要为它的主人报仇一样,竟在大火中幸免于难。,因为是著名品牌的手表,通过表壳后的编号警察确认了死者的身份,更神奇的是,在那块手表的表面上,找到了一枚不属于死者指纹。正是这枚重要的指纹,让警察找到了两名流浪汉,这枚指纹正是其中一人在抓住死者手腕时留下的。在审判过程中,两名流浪汉承认强奸了死者,但否认勒死并焚烧了尸体,他们一口咬定是死者精神受了刺激,自己点燃了火,并在大火中上吊自杀。面对这样一个谎言,没有更有力的证据,进一步证实死者是死于他杀还是自杀,双方律师反复拉锯战之后,虽然两名流浪汉犯罪性质恶劣,作案手段残忍,但最终被免于死刑,处以无期徒刑。这一个结果,让死者的家属实在难以接受,死者的母亲当场脑溢血被送往医院,三天后,就在死者的哥哥姐姐的看护下,死者母亲撒手人寰,与女儿一同乘鹤西去。

我对这件曾经轰动一时的事件渐渐有了印象,在那段时间里这起案件名噪一时,有支持死者家属要求判决两名流浪汉死刑的社会人士组织了游行,但也有学者名流在电视上对废除死刑的必要性高谈阔论了一番。这件事情也就在喋喋不休的争论声中,淡出了人们的视线,每天都在不断上演的悲剧,让人应暇不接,记忆也在每天的日报中更替换新,。

谁还曾记得那个被害女人的名字呢?

就像没有人会记得死在这里的我们一样。

我的手机已经快没有电了,我在厕所里转了一圈,仍旧没有一丝信号。我打算在墙上留下自己的名字,还有丁琳的,可以的话,还有另外两位。

我走到眉眉身边,想问问她的真名叫什么,还没开口,我看见她那只感觉一折就断的手腕上,戴着一只手表,看了眼手表的款式和品牌,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。

和那名女死者的遗物是同一块,边缘还有烧焦的痕迹,时针也定格在女死者去世的时间。这个时间也正是刚才黑衣男人所说的一个小时之后,正是那个女死者的死亡时间。

这个行将入土的女人真的是眉眉吗?为什么黑衣男人会对她他这么温柔地说话呢?

盖在她身上的衣服,在袖章的位置缝了一个六角形的图案,和门外救生圈当中的那个是同一个标志,仿佛有着某种重大的含义。

黑暗对人类来说并不是最可怕的物质,前所未有的恐惧,全部存在于人的脑海里。

我几乎就要在崩溃在我的推理和想象之中了。

晔君曾经和我讲过一个带有迷信色彩的故事,他告诉我,人死后会去一个渡口,在那里渡过一条分隔生与死的河,会有一艘渡船在河面上渡客,但必须凑满一艘船的乘客它才会驶离渡口,如果超过一定的时间,那艘船上的人就无法抵达彼岸,变成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。

渡船所需要的乘客人数,正是六个。

如同拥有六只角的六角形一样。

我掐指一算,除了被害的女死者和她的母亲,加上这个厕所里的四个人正好凑齐了一船人。

我们所有人的钱包手机都在,显然不是为了劫财。我们几个女人的也没有受到任何性侵犯,也可以排除劫色。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杀人魔,只有那名女死者家属为了超度亡灵的变态祭祀。据我个人的猜测,之所以我们这几个女人会被带到这里来,是因为这里就是两名流浪汉强奸女死者的第一现场。在这里喊破喉咙也没人会听见,像是专门为了罪犯而建造的一样。

除了关注晔君的三个人之外,多出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?

也许已经死去的那个人才是眉眉。,我翻了翻那具尸体的衣服口袋,找到了手机上她的账户用户名,果然如我所猜,这具尸体才是真正的眉眉,她第一个赶到环寰游乐城,可能是黑衣男人第一次下手,技术还不算娴熟,在眉眉抵抗时杀死了她,当时血腥的场面从尸体上那恐怖的伤口上就可见一斑。

那么我眼前这个如骷髅般苟延残喘的女人,为什么会在这里呢?她没有受任何的外伤,她变得如此虚弱很可能是长时间没有吃东西喝水的原因,黑衣人如此残忍地拘禁了她那么多天,为什么刚才又突然那样地关心她,要为她盖一件衣服呢?

我实在猜不透其中的奥妙之处。

所剩的时间不多了,很快黑衣男人就会往地上扔一个烟头,把整个厕所变成为女死者陪葬的坟墓。

按亮手机屏幕,望着屏保上晔君俊秀的脸,希望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光里,与他一起度过,哪怕电量维持不了几分钟了。

我曾经是那样的爱他,后悔和他吵过的每一架,也许那时候忍让一步的话,就没有今天这样离奇的遭遇了。

屏幕上晔君那张笑盈盈的脸,在泪水前变得模糊起来,黑色眼影混合了眼泪滴落在屏幕上,一个个黑色的圆点慢慢遮盖住晔君的照片。

为什么黑衣男人要刻意伪装他的声音?

顷刻间,一个炸弹在我的脑袋中爆炸,胃里开始翻江倒滔海,我趴在蹲坑旁剧烈地呕吐起来。

真相也正在一步一步脱离我的肉体,在眼前一块块龟裂的墙砖上,慢慢被拼凑起来。

仿佛一部惊悚片,出乎意料的结局,让我心升恐惧而又倍感恶心。

Chapter 6

我必须要从这个厕所里逃出去,虽然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,但我并不想就此死去,不然因为我会为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感到羞愧。

我是为了寻找晔君而来的。

如果我小时候的数学成绩再好一点的话,我就会发现这个问题了。

晔君那身衣裤上沾到的血迹,从血量上来看,一个人要是流这么多血早就应该死了,如果晔君已经死了,那岂不是已经有了七个人,多了一个人了。

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。

晔君才是主谋,那个黑衣人就是他,被我黑色泪水遮盖面容后那张他的照片,像极了这个袭击我的黑衣男人。两年没有和晔君见面,每天只能看见他的照片,虽然脸没变,但他把身体练得比以前更魁梧,这是在照片上无法觉察的。加之未完全消退的药力,以及思维上的盲点,我怎么可能想得到残忍的黑衣人是晔君呢?

晔君正是那个惨死游乐城中女死者的哥哥,躺在地上濒死的女人应该就是女死者的姐姐了。他们都已经被妹妹和母亲的惨死刺激得丧失了心智——她一定是自愿陪葬,才会出现在这里的。

而晔君利用了我们的感情,他熟悉我们每个人的性格弱点,料定那样的分手方式一定会让我们几个“前女友”心有不甘。他通过微博来吸引我们的关注,在游乐城临将拆除的时间点,制造出他有危险的假象,设下圈套,把我们引诱引到游乐城来。

微博上留下的线索正是对我们几位旧情难舍的“前女友”的考验,晔君一定是希望那艘生死河上的渡船,满载着爱他的人,陪着他惨死的妹妹和母亲,还有生无可恋的姐姐一同离开这个世界。而我们这三个义无返顾寻找他而来的前女友们之一,无疑完美通过了他的“考验”。

妹妹、母亲、姐姐、深爱他的前女友们,这些人才有资格登上晔君心中的渡船,我不幸位列其中。

刚才在门外看见了墙上标写着楼层的数字,这里只是一楼。从大门逃跑肯定行不通,蹲坑下的管道连手都伸不进,更别说一个人要钻过去了,我唯一的希望,就是蹲坑上那排高高的窗户了。

我把丁琳和眉眉的尸体拖到了蹲坑旁,对她他们两位暗暗祷告了一番,希望她他们不要怪罪我对她他们尸体所做的事情。将两具尸体叠在一起,我站了上去,因为脚下不是很稳,所以不敢跳,手距离玻璃窗户还是差了一截。

我把头转向了地上的女人。她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,可没有办法向厕所外的同伴发出信号,只能表情痛苦地艰难呼吸着。

“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。”我掀开她身上的衣服,把她翻了个身,用力将她往蹲坑边拽去,让她面朝下挤在靠近蹲坑的墙根边,再将厕所里所有的衣服都盖在了她的身上,她竭尽全力发出的一点点声音,也被这些衣服吸收了。我真希望她能自己快些死去,那样我就不算杀人了。

“我绝不能让你们得逞。绝不能让你们得逞。”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为自己鼓劲,一边将丁琳和眉眉两个人的尸体朝她的身子压了上去。

搬完她们的尸体,我已是累得气喘嘘嘘,还有伤脑筋的一点是,单凭我的手没有敲开玻璃的劲道。

晔君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,他本想拿来焚灭我的绿色漆皮桶,这个时候会变成我手里的一个重要工具。

我拎着漆皮桶,双脚踏在三个女人的身上,内心体会到了“一将功成万骨枯”这句话的真谛。这位让众多无辜人陪葬她妹妹的女人,咽下了最后一口气,我也算为丁琳和眉眉报仇了。

我将一只脚踏在蹲坑之间的隔墙上,鼻子已经可以闻到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新鲜空气了。

我开始抡起手里的漆皮桶,奋力朝玻璃窗砸去。

可能玻璃上贴了黑色膜的关系,砸了几下玻璃没有丝毫损伤,弄出来的响声穿过厕所门,传到了外面晔君的耳朵里。门缝下的光被阴影遮蔽了,可能是他把耳朵贴在门上,正偷听着这里的动静。

很快,传来了铁链晃动的声音。

他一定是感觉到了不对劲,要开门进来了。

我加快了手里的频率,一下,两下,三下,玻璃裂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。

晔君已经将锁门的铁链从门把手上抽了下来。

胳膊酸痛不已,腋下的筋绷得很紧很紧,我几乎举不动那只漆皮桶了,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,再砸一下玻璃就会碎了。

“哐啷”一声巨响。

几乎和晔君破门而入同一秒钟,我打碎了玻璃窗。

他快步向我冲过来,眼见就要伸手拉住我的衣服时,一个踉跄,滑倒在湿滑的地上。

这是天赐良机,我使出吃奶的力气,撑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,从窄窄的窗户里挤了出去,没有清理干净的碎玻璃,把我扎得浑身是血,但这点痛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呢?

我一下子无法适应如此明亮的环境,刺眼的阳光让我双眼流泪,我不得不把头转回厕所里。

是晔君万分扭曲的脸,凶神恶煞地般对我叫道:“你给我回来。”

就和以前吵架时一样,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的话,我冲着他摆摆手,倔强地扭过头去:“再见。”

我翻身从窗户上跳了下去,可是瞳孔里留下的最后一个影像,竟是晔君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。

为什么他会笑呢?

一秒钟后,我才明白了这个笑容的含义。

厕所门外的墙壁上,标示楼层的阿拉伯数字“1”旁边,还有一个数字“0”,但它被那只蓝色的救生圈挡住了。

几秒钟后,我才落地,嘴巴嚼到了草的味道,身体变得越来越放松,仿佛马上就要漂浮起来一样,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让我只想闭上眼睛。

不知是哪个内脏破了,滚热的血从我的嘴巴和鼻子里涌出来,我的舌头抵住了气管让我没有办法呼吸,头顶上黑洞洞的窗户正俯视着我,看我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路。

我倔强地与它对视着,不服输地不愿闭起眼睛,但涣散的视线已没有办法对焦了。

我还是成为了渡船上,那第六个乘客。

坠落时与我分离的手机在角落里发出响动,那是晔君的微博又有更新的提示音。

许久没有更新的微博页面上,弹出他的最后一条微博:

亲爱的妹妹,有她们陪你,我也放心了。等着我,我把那两个家伙解决了,就来陪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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