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海洋杂志》每月一次的编辑会在会议室举行。
“各位,”总编辑用拳头轻轻敲打着桌面,“读者关心的是杂志的内容,我们不要安第斯山脉的故事,我们要的是征服过该山脉的人的故事!”
每次开会,总编辑总是这么说,但是,正是他的这种编辑方针,才使得《海洋杂志》在短短的3年中,从87万份增加到200万份。
“10月份的杂志,”总编辑说,“我们需要一些恐怖的内容。”
格林是一位助理编辑,来《海洋杂志》还不到半年。他开口说:“我现在桌上有一个古怪的故事,是一位经纪人送来的,说几个月前,一个人和他太太去野营,遭到某种大翅膀怪物的攻击,他们的狗也被挟走了。”他本来不想用这个稿子的,现在,他提了出来。
总编辑对他皱起眉头说:“这有点超出海洋的范围,不过,也可能正是我们要找的材料。”
“我不是很相信这事,”格林说,“不过,你不是说要找点恐怖的东西吗?”
“我要一些可以吓读者一跳的东西,”总编辑说,他叹了一口气,“好吧,不管是什么,你去看看吧,去访问看到那个东西的人,看看是否真实。到我们发稿前,你还有10天时间。如果你认为不错,那我们就刊登。带上照相机,拍几张当地的照片。”
故事就这样开始了。
格林和经纪人接头后,知道了发生事情的地点,是在靠近宾州州界的一个小镇上,便请经纪人事先和当事人联系,决定周末出发。
星期六早晨,趁着天气还不太热,他便驾车出发了。10点钟之前,他已经跨过新泽西州的一半了,中午便开到当事人家了。当事人住在小镇里的一栋白墙小屋里。小镇很安静,只有汽车穿过小镇去湖边时,才有汽车的声音。街头有一座教堂,里面正在举行婚礼。格林站了一会儿,看着五彩碎纸撒在尖叫的新娘和新郎头上。他想,有些事情到处都是一样的。
他转向小屋,按了按门铃。从昏暗的客厅里,走出一位年轻的女人,他猜她和他一样大,一定不会超过30岁。
“你好,我叫格林,是《海洋杂志》的编辑,我相信你和你丈夫正在等我吧。”
“哦,是的,格林先生,”她打开纱门,让他进去,“一位记者大老远从纽约跑来,真是让我们感到荣幸。我是瓦尔德太太。”
这时,她丈夫一边把干净的运动衫塞进裤子,一边走了出来。他中等身材,有点发胖的样子,头发很稀薄,皮肤很粗糙,表明他总是在户外工作。他高兴地说:“格林先生,很高兴你来。我的经纪人告诉我了,我正等着你呢。”
格林坐下,他告诉自己,他们很友好,可是,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。他告诉他们:“我们想把你们的经历刊登在10月号的杂志上,我想采访你们,并且拍几张实地照片。”瓦尔德太太打了个冷战,说:“自从发生那事后,我们还没有回过那里呢。那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恐怖的事情,就像一场恶梦。”
“当然,我已经读过你写的文章,”格林告诉瓦尔德,“但是,我很愿意再听你太太简单地说一遍。”
瓦尔德淡淡地一笑,说:“也许是要证实我们的故事?我保证全是事实。”
“瓦尔德,”她有点严厉地说,“我很乐意重复一遍。”她转向格林,开始说起来,“实际上,那是一个很短的故事。5月中旬,那是我们今年第一次野营。天气很好,温暖的夜晚,满天星斗,我们选了一个远离营地的地方扎营。我们没有孩子,总是两人出游,离开其他人。除此之外,我们的狗加德喜欢对着月亮吠叫。”
“那是什么样的狗?”格林问。
她似乎很惊讶地说:“小猎犬,瓦尔德写的文章中提到过。”
“我忘记了,”格林又点燃一支烟,“对不起,打断你的话。”
“总之,我们坐在一小堆火边喝酒,加德到树丛那边去了。森林中传来一种声音,我们觉得很奇怪。那声音很难解释,好像我们并不是单独在那里。突然,树也动了起来,我们头顶上有声响,像什么东西在扑闪。我吓坏了,瓦尔德却认为那是夜鹰。”
“我第一个看到它,”瓦尔德说,“我仍能记得它红红的双眼,像拳头一样大。”
“我开始尖叫,”瓦尔德太太继续说,“那是一个很大的怪物,很难看,两个翅膀展开有12英尺长,它从我们头顶的树上飞过,那红红的眼睛,很可怕——”
“会不会是其他野营人的恶作剧呢?”格林问。
“格林先生,那东西是活的!瓦尔德跑去拿枪,那是一把单发的步枪,他经常摆弄它,他开了一枪,正在下弹壳的时候,加德跑过去对着那怪物吠叫。”
“那时候,那怪物在哪儿呢?”
“就在我们头顶的树枝上。”
“瓦尔德先生,你打中没有?”
他摸摸下巴,想了想说:“打是打中了,只是,可能没有击中要害。我还有一把步枪,平常是用来打猎的,但是,那个周末我没有带去。那把单发枪很旧了,光线也不好,不过,我认为我击中了它。无论如何,我不会打不中的。”
“我们几乎感觉到它的呼吸喷到我们脸上,”瓦尔德太太继续说,“不知道怎么搞的,突然,加德不叫了!我猜那怪物衔走了它,那怪物带着加德走了。”
“事情就是这样,”瓦尔德说,“于是我开车到路边,警告其他露营的人,可是,没有一个人看见那怪物。警长下床找了半天,没有发现任何东西。我们在纽约时报发了新闻。一个星期之后,附近农场有位寡妇报告说,有怪物骚扰她的母牛,说母牛最近不出奶,可能是被那怪物吓坏了。”
格林并没有记录,因为这些都已写在那篇文章中,他们似乎说的是真话。即使他们说的不是真话,他也不在意。总编辑的惟一规定是,这件事不要有太明显的捏造或幻想。他问:“我可以到现场看看,拍几张照片吗?”
“我们开车送你去,”瓦尔德说,站起身。“从这里到现场,大约40分钟。”
对面教堂的婚礼已经结束,只剩下一个疲惫的门房在打扫地上的碎纸。格林坐在后座上,他们开车穿过镇上的大街,跨过铁路,进入农田。半小时后,他们抵达州立公园。虽然是周末,但是由于天气炎热,玩的人不多。
“从这条路出去,”瓦尔德太太说。他们离开柏油路,进入一条泥土路。一路上遇到一些露营的人,向他们挥手致意。最后,瓦尔德刹住车,从车上下来,走到一棵老橡树下。
“就是这棵树,”瓦尔德说,“那怪物就是从这里冲下来,叼走了加德。”
格林点点头,拿出照相机,拍了那棵树,又拍了瓦尔德夫妇站在树下的照片。在夏日的阳光下,那地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可怕。他问:“你们有没有那条狗的照片?”
“我们照片簿上有一张——”瓦尔德太太说,突然又停了下来,因为她丈夫不对头了。
瓦尔德向前倒在树干上,脸吓得扭曲了,他双手抓住树干,尖声叫道:“不,不,它又来了!”
格林觉得背脊发凉,顺着瓦尔德太太惊恐的眼光望去,什么也没有看到。或者,他们夫妻俩都疯了。格林迅速拍了一张瓦尔德倒在树上的照片,然后,他过去帮瓦尔德太太扶他。
“我不明白,”她非常惊恐地说,“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。”
“我们扶他上车,离开这地方。”
瓦尔德全身发抖,他们半拖着把他拉上车。瓦尔德太太开车,格林陪瓦尔德坐在后座。外面的阳光不再灿烂,格林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。
格林在附近一家汽车旅馆过夜,星期日上午,他打电话到总编家,把前一天的事情向他作了汇报,最后说:“整个事件可能是为我而表演的,不过,如果真的那样的话,他们表演得很不错。”
“你认为他们真的看到那怪物了吗?”
“谁知道呢?昨晚我和几位邻居谈了谈,他们说,那条狗的确失踪了。”
总编在电话里叹了口气,“瓦尔德呢?他怎么样?”
“很好,我们送他回家前,他就恢复了,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字。”
“你拍了照片吗?”
“拍了。”
“看来你在那里没什么可做了,今天晚上就回来吧。”
格林犹豫了一下,然后说:“如果旅费够用的话,我想多呆一天,整个事情有点怪。”
“好,那就多呆一天吧。”
格林挂断电话,走到街道上。小镇居民都穿着做礼拜的衣服,急急忙忙地从他面前走过。他慢慢走到瓦尔德家的那条街,他们家对面的教堂刚做完礼拜,他等在外面,一直到一位年轻的牧师送走最后一位礼拜者,才走上前说:“我在调查瓦尔德那次奇怪的经历,大家对那件事有什么看法?这件事对本镇居民有影响吗?”
牧师看上去比格林还要年轻,说话带着新英格兰口音。他对着太阳微微一笑,对格林说:“他们是好人,不管那次发生了什么,我都相信是真的。”
“可是,居民们相信吗?”
牧师耸耸肩:“没有什么,林中那怪物,只是飞碟的一种吧。”
“这事对他们夫妇有影响吗?”
牧师好像在考虑,这时,有一位女人走过,她喊道:“你好,牧师。”
“你好,塞莱,”牧师微笑着回答道,“很奇怪的是,我认为这事反而使他们更加接近。这事发生之前,他们已经准备离婚了。”
“我明白了,”格林说,然后问,“牧师,你认为那是什么?当然不是飞碟。”
“不是。”
“也许是幻觉?”
“可能吧,”牧师微笑着。
格林向牧师道谢,然后走开了。天气很好,万里无云,阳光灿烂。他想,这倒是一个野餐的好日子。
他到瓦尔德家,在他们家吃了一顿午饭。瓦尔德似乎完全恢复过来了,他们三人闲聊着镇上的事。
“有个女人见过那怪物,可以跟她谈谈吗?”格林问。
“她没有说她看见过那怪物,”瓦尔德太太说,“她只是说有怪物骚扰她的母牛,那可能是一头小熊,我们这一带有小熊。”
“那女人有点胡思乱想,”瓦尔德说,“从她那里你得不到什么。”
格林点点头。“那么,我想明天一早就回纽约了,因为我的工作基本结束了。”
“你还要过一夜?”
“回去的路很长,我想一大早出发。”
他黄昏时离开瓦尔德家。回到旅馆后,他重新读了一遍瓦尔德的原稿,一直读到天黑。然后,他开车去瓦尔德夫妇看到怪物的地方。
那地方很安静,格林经过几辆停着的汽车,他驶离正道,驶进一个树丛,来到白天瓦尔德夫妇指给他看的大树边,找到一个停车的地方。
他带着一个手电筒下车,但是,他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,他只是有一个朦胧的想法。
接着,他听到了,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巨大的翅膀扑打声。树上的东西,因为他的出现而被惊扰。他伏在村干边,用手电筒向上照。
有东西向他扑下来,但那东西由于强烈的手电光而看不清路,最后飞向黑暗的森林深处。
那是一只猫头鹰,一只很大的猫头鹰。
格林松了口气,开始用手电筒照地上,在大树的四周搜寻,一直找到30英尺外的一个地方。他趴在地上,仔细研究着泥土。经过两三个月,已经很难判断了,不过,还是隐约可以看出,这地方被挖掘过。
格林拍拍手上的泥土,走回汽车,从行李厢中拿出一把铁锹,在地上挖出一个洞。他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——那只失踪小狗加德的尸体。
他开车回到镇上,没有回旅馆,而是直接来到教堂对面的瓦尔德家。当他来到小屋前时,已经是午夜一点了。小屋很暗,他按了4次门铃,瓦尔德太太才出来开门。她脸面苍白,吓得都变了形。
“快来,”她气喘吁吁地说,“他自杀了!
格林跟着她上楼,她一边走,一边打开灯,最后,她打开浴室的灯,格林看到瓦尔德坐在马桶上,头和双手在洗脸台里,血正从两个手腕流出来。
“快叫救护车!”格林大叫道,“也许还来得及!”
她跑出去,他听到她打电话,几分钟后,救护车的警笛声便划破夜空,逐渐驶近。当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时,格林已经想办法止住了双腕的血。
“我要陪他到医院去,”瓦尔德太太紧张地说,她的脸扭曲得都认不出了。
“等一等,”格林说,“我开车送你去医院。”他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。然后,他走到门口,跟救护车司机说了几句。
她等格林走进客厅,客厅里只有一盏灯亮着。“为什么你不让我去?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必须跟你谈谈,谈谈那怪物的事。”
她掏出一支香烟。“格林先生,”她说,“我丈夫快死了。”
“我们希望他不死。”
她紧张地吐了一口烟,“你要我说什么?”
“我要告诉你,瓦尔德太太,今晚我找到了埋那只狗的地方。”
她叹了口气,掐掉烟。“好,好,没有怪物,那是瓦尔德编的。他杀死了狗,把它埋掉。当你追问的时候,他试图自杀。这就是你要听的。”
“不,”格林说,事情已经迫近尾声,“瓦尔德太太,那晚是有怪物,你丈夫看到的。”
“你刚才和那些救护人员说什么?”她突然问。
“我告诉他们给他洗胃,”格林说,他觉得很疲倦,“洗出你给他吃的东西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“瓦尔德太太,你进入浴室,发现你丈夫在洗脸台边快死了,你会在离开的时候,关掉所有的灯吗?你要我相信这一点吗?”
“我——”
“两个月来,你一直想害死他,我希望今晚你没有得逞。”
他以为她会扑过来,抓他的脸,但是,相反,她跌坐到沙发上,很镇静地问:“你有把握吗?”
“你很懂药物,也许你当过护土,也许你有一位当医生的朋友,也许你只是看书看得很多。你们露营那天,你给他吃了某种产生幻觉的药,对不对?”
“那是你自己说的。”
“那种药能使人在半小时里产生幻觉,在那半小时里,他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,甚至会自杀。因此,当他看到一个猫头鹰和其他鸟时,便幻想是巨翼怪物。你也说了同样的故事,甚至杀了狗来证实故事的真实性。这对你的计划有利。下一次,他可能被怪物杀掉或者自杀。不管出现哪一种情况,你都是清白的。当然,他把他的故事写下,那么你就得等。你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,但事情宣扬开了,对你更有利。你可以放手干了。无论瓦尔德是自杀还是被怪物所杀,都是你所期望的。”
“你全看出来了?”
“是的。原先读了他的文章我就有些怀疑。昨天,当瓦尔德遭受第二次攻击时,我明白了。有点像致幻药物,在药力第一次发作的一段日子后,仍然会产生同样的的幻觉。我又听说了这事发生前,你们打算离婚,这样我就找到动机了。”
格林站起身,准备离去。她问:“你要去哪儿?”
“去医院,看他怎么样了。你去不去?”
她颤抖了一下,蜷缩在沙发上说:“我不想去了。”
他让她一个人呆在那里,他不是警察,过一会儿,会有人找她问的。
他快步离开那栋安静的小屋,沿着黑乎乎